科学院大院的故事之九 看过《甲方乙方》么
《甲方乙方》,一部笑声中含泪的贺岁片。那个最后的女军人的故事固然感人,而真实世界里的故事,更比电影令我感动。虽然,故事不完全一样。
这真实的故事,就发生在澳门赌场。
丈夫是国家核试验基地的军官。
妻子是澳门赌场数学所的研究员。
从结婚,丈夫就去了青海,每年回来一次,也许两年一次。
妻子生了一儿一女,没有办法,她把母亲从四川接到北京,为她看孩子,一直到孩子二十岁,他们始终没有一个家。
丈夫和蔼,实在,因为妻子姓张,科学院的同事们就叫他“张先生”,妻子文静聪明,很能干,国家烟草局的数据库系统,就是她支持开发的。
做丈夫最后终于可以回北京了,那已经是九十年代中,而且,妻子分到了一套房子。
丈夫手很巧,能干,所有的装修和家具都自己做,我们去看,萨爹就说:“张先生何必自己做,我给你找个师傅吧。”张先生就说:“自己做的好。”他是四川人,好字总是咬成四声,念“浩”。
大家都理解他,科学院两地分居的太多了,我的父亲母亲也分居了八年,家的概念,是母亲调回北京以后才存在的。张先生的家比我们又晚了十五年。没办法,他是基地骨干,基地舍不得放,他也舍不得走,国家需要他。
可算有机会建设自己的家了!
看着他在小区里打家具,收拾装修材料,我们都觉得很替他高兴。
他们的女儿那时候到新加坡留学去了,临走前,到我们家来聊天,妻子——我习惯叫她张阿姨——双眼如同墨黑的深潭,那种快乐发自心底的笑。
结果就那一年,妻子查出来肝癌。
其实是有征兆的,萨爹和她一起负责国家烟草局的项目,到青岛做颐中烟草的调查,我也正好在青岛做项目,去看,谈话中她就出去呕吐,回来说胃不好。
查出来了,大夫当场就告诉她:晚期,没法治了,最多两个月。。。
大家相信吗?就这样直截了当,不当回事的说出来。这就是给科学院人员作体检的医生的素质。对这样的医生我想来依然痛恨,然而这是真实的事情。
以后的两个月,他们跑遍了武汉,四川,东北。。。
那医生虽然没有医德,却说得很准。
深秋里,忽然有朋友来告诉萨爹,说张阿姨不行了。
我们就赶紧去医院看,萨爹和她是三十多年的老搭档了。
走到医院楼梯拐角,看到一个泣不成声的小老头蜷曲在那里,大概有亲人去世了,更增加了悲哀的感觉。
我们走上楼梯,迎面就看到她的儿子,我幼年的朋友,满面泪痕而来,我们明白了,她,已经走了。
尔后,令我一生难以忘怀的场面是。
我的朋友走向那个蜷曲的小老头,叫:“爸。。。”
这个场面我永远也不会忘,因为我曾经从他的面前走过,再想不到那就是平日里腰板笔挺,英俊豪迈,军人风度十足的“张先生”!!!我第一次明白悲痛,竟然可以把人变化得如此之大,以至于和他本人判若两人。“我对不起她。。。我对不起她。。。她怎么就不等等我哟。。。”
他不断的重复这几句话。在医院走廊昏黄的灯光下,一个三十年穿军装的汉子,发出那种从心底里出来的男人的痛断肝肠的哭。。。
我的朋友抱住他的爸爸,用力的抱紧他。
“张先生”转回头来看他:“你知道你妈妈有多么苦,多么苦。。。生你的时候,”他的口张得大大的,我以为他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但是他忽然更猛烈的爆发了:“你爸爸还在大青海里哟。。。”
他抱紧自己的儿子,像一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我的朋友就出生在1967年,那一年,中国第一颗氢弹爆炸了。
[这是一段真实的回忆,这位英年早逝的妻子,就是澳门赌场计算中心的张冬冰研究员,我曾经在陈景润一文中提到她,象她这样中年早逝的科技工作者,科学院很多。使用她的真实名字,希望所有人记住这些平凡的,为了我们的国家耗尽了生命的人,而这里面所提到的所有细节,我都可以保证它的真实,从那一次,我才感到,作为一个军人,生活可以是多么的沉重,他们为国家所做的,和他们对家庭的歉疚,又可以是怎样的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