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院大院的故事之十 胡耀邦的五子登科
知识界在文革中的艰难,被人称为一言难尽。
其实萨爹数学所的情况在整个知识界还算比较好,类似其他地方的下乡进牛棚的现象还不算普遍,当然一个月吃不上鸡蛋很正常。关键之处在于科学院这个地方都是老九,底儿潮的很多。大家你看我牛鬼蛇神,我看你地富反坏,除非个别心理变态的,自己人互相整起来实在没有积极性,而外边空降来的军代表,开始时候往往比较敌对,但时间久了,一来发现老九们多半勤恳诚朴,不象坏人,二来毕竟还要靠这些人出活完成任务,所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居多。还有一种说法科学院各所的军代表子女上大学的比例特别高,看来被不知不觉中“腐蚀”掉的干部不在少数。
但是,当时科研人员普遍付出多,工作条件差,特别是由于对知识的歧视政策,造成研究人员普遍存在两地分居问题,文革中知识分子家庭又常有各种各样的创伤,需要这些台风眼中的“幸运儿”去周济和照顾。因此,当时数学所在京的研究人员无论工作还是家庭都长期处于超负荷运转状态。
中国人的传统,需要他们不遗余力的做好丈夫,好妻子,好父母,好儿子,科学院的科研人员其实很少陈景润这样的特立独行人物,而多擅长光膀子磨小厨房的龙瑞林之流;中国知识分子的责任感又使他们苛刻认真的履行自己的职责。中国的数学事业,即便在最艰难的时代,一直保持着世界先进的水平,能够如此,没有物质的条件,靠的是中国知识分子的良知。作为它的注脚,英年早逝,成了科学院,特别是数学所研究人员无法回避的一个现象。
我家当时住在东四,今天从东四到中关村打的是很方便的,而六七十年代萨爹是每天早上天不亮骑车去中关村,晚上天黑了骑车回来,家中老小要照顾,插队下放的妹妹要接济,远在异地的妻子要惦记,其辛苦可见一斑。而他们的工作,绝对的无可挑剔,就在七十年代用很短的时间从0开始奠定了中国电子事业的基础(中国的电子事业脱胎于数学所,包括硬件在内,这是现在想想很奇怪的事情)。磁鼓记录器,中国自己的机器码,打印机,这些设备我们都是自己搞出来的。
我曾经在萨爹办公室看到一个“机器人的脑袋”,感到很神秘,大惊小怪了一场。萨爹告诉我那根本不是机器人,只是中国最早的打印机罢了,两个机器人的眼睛,其实是卷纸器,嘴巴呢,是数据脐带。当时的打印机只能打一个手指宽。这个玩意儿是正方形的,表面没有涂漆光着铝板,头顶上还有一个孔,我当时以为是插天线的,萨爹说那不过是个拧螺丝固定的地方。。。
曾经记得有这样的事情,很冷的冬天,萨爹回到家中,七十年代的电灯为了节电都是黄色的,刚在灯下喘口气,喝一口汤,忽然想起什么,戴上帽子骑车出去,等他回来当然全家都已经睡了,他是想起来办公室的电灯可能没有关,怕着火,赶去看,哦,关了,这才放心。
第二天,照常去上班。
不全是苦,也有乐,他们自己开发的电子游戏——打飞机,一个固定的“炮台”,向上发出一颗颗“炮弹”,打掉横向飞行的“飞机”,炮台是三个光标,两个组成炮身,一个是炮管,炮弹是一个光标,飞机呢,是四个光标,两个组成机身,一个机翼,一个尾翼。这玩意儿今天不会有人看了,也太没劲了。。。七十年代我们一打能玩半天儿,美的不得了。
大概,我们也是第一代中国的电玩儿童。
后来有一位大拿把炮台变成能左右移动的了,居然成了一个科研成果。干这件事这位大拿花了一个星期,他可是中国最早的软件高手之一。——今天我们两行程序就搞定的东东阿。
萨爹他们经常加班,有时候就不回家了。
但是单位的暖气是按时切断的,中国的知识分子,就是在没有暖气的夜里,一边套着大棉猴做科研,一边快乐的玩几下打飞机的游戏,已经很满足。
萨爹和萨娘结婚之前,住88楼单身宿舍,那是中关村有名的大蜂窝。但是结婚了,按照规定你就得搬出去,等职工宿舍吧。那就——等吧。
就这样一年又是一年,等着吧。
萨爹也算个小头目了,但是,那分排的死着呢——你家不是两个小子吗?减分,这叫同性子女减分,因为同性子女住在一起可以凑合,你那口子不是不在北京么?减分。。。
萨爹的朋友,一位开放以后某公司的老总,当时也住东四附近,有一天到萨爹这里来借宿,哭得呜呜噎噎的,因为和老婆打架,原因呢?这次分房分数不够又不会闹。那平时可是英俊潇洒经纶满腹的才子阿。
关键是根本没有房子。
张广厚,龙瑞林,钟家庆等等的早逝,其实是在他们的困难已经得到缓解的情况下发生的。没办法,这些人透支得太多了,几十年的艰辛已经磨损了他们的生命,没有办法挽回一个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有一段时间数学所的所长办公室都成了专职追悼会办公室了。
今天想来那些熟悉的面孔还是令人悲伤。
胡耀邦为什么被称作知识分子的朋友?那不是一句虚词。胡耀邦在科学院大搞“五子登科”,真正让大家喜爱这位猴子屁股的领导。所谓五子登科就是为科学院解决如下问题;
妻子问题——两地分居,这个还是邓小平拍板,500名科技骨干的妻子从“流放”回到北京,萨娘也在其中。
孩子问题——就是托儿所问题,科学院幼儿园扩大了,不过我没有赶上,倒是没扩大的时候萨爹想把我塞进去,到人家那里兜了一圈,名额早就满了,人家给了萨一个苹果又给打发出来。
房子问题——盖房子,解决科学院职工宿舍,我们家是1979年分上的新房,一间平房,很满意了,跳后窗户出去还有一个公用的小院,能种蓖麻呢。
车子问题——不要误会是专车,只不过是增加班车路线罢了,科学院的两截子班车跑来跑去当时看得挺威风,胡耀邦也去坐过,他好像不是做秀,而是因为已经离开了科学院,回来怀怀旧。
帽子问题——解除对职称评定的冻结。不过这样的结果就是科学院的职称后来也有点儿掉价,80年前的副研究员,随便抓一个都能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问题总是老的死一个新人才能评一个,也实在不利于老科学家的心理健康不是?
真得人心阿。
胡耀邦,难怪大伙儿到今天还记着他。